青玉案（十八）
柳梦璃走时又为他点了一炉香，慕容紫英沉沉地睡了一觉。
那香味过于温柔，待上片刻便觉神思放松，倦意上涌。
“师兄！”
“师兄醒醒。”
“云天青你烦是不烦？”
“听说今天新来了一名师妹！”
“那又如何？”
随时都会有新弟子通过试炼拜入师门，难不成还一个一个去瞧，云天青这般没有定性，实在欠打。
“你方才没去看，五灵试炼的时候，小师妹是可是纯阴之体，当然，更重要的是……”
“什么？”
“当然是长的漂亮啊！”
“云天青！”
玄霄拂袖而去，他到底要不要修行？整日里不是偷懒耍滑就是与师姐妹嘻闹，就该把他关在思反谷里，一辈子都不要放出来了。
“怎么又生气了，师兄，我这不是只见过你一个纯灵体质嘛，你就不好奇，你们一水一火，阴阳调和，若是能够双修……”
“住口！”
“好了好了，我不说了。”
“言语轻薄，污人名节，给我滚去思反谷！”
“师兄你想哪去了，我还没说是哪一种双修，是你自己多想——”
“云天青！”
眼见玄霄动怒，云天青立即向后，退出他长剑横扫范围，依旧被一股剑气封了气脉，身形一滞，随即玄霄手中剑未出鞘，结结实实在他背后敲了一击。
“还不快去，要我请你吗？”
技不如人，云天青只得从命，不过片刻，又有人来传掌门令，要他到大殿去。玄霄到时，门内长老俱在，不见其他弟子，只有一名不曾见过的少女。
“她便是你的师妹，夙玉。”
“夙玉……”
玄霄有些发愣，他知道后面掌门会说什么，告诉他琼华几代人如何竭尽全力，如何锻造双剑，又要如何利用剑阵到达昆仑天光。
“弟子遵命。”
夙玉的声音一贯清冷，玄霄没有答话，怔怔地看着夙玉伸出双手，跪在地上高高举起，等待那柄蓝色的神兵赐下。
你会死的。
玄霄心中泛起哀痛，他不是不恨，可他当真想让夙玉死去吗？
“……别碰！”
“……师叔？”
慕容紫英面带忧色，玄霄方才仿佛陷入梦魇，额头上密布汗水，他不敢贸然惊动，却听玄霄忽地出声，惊得他脱口喊了出来。而随后天旋地转，慕容紫英后腰一痛，被玄霄掐住脖子按在了桌子上。
“谁！”
“师叔，是我。”
玄霄猛地睁开眼，是慕容紫英。
琼华，夙玉，云天青，都不过是他的一场梦。
玄霄低沉的喘息声就在耳边，落下来的呼吸也是滚烫的，一双眼泛着赤红色的光，坚实的手臂也让他无法挣脱。慕容紫英并没有挣扎，只是握住玄霄的手臂，担忧地看着他。
脖颈上的钳制渐渐放松，玄霄闭上眼，额头抵在慕容紫英肩膀，急促地喘息片刻，再抬头神色已经恢复清明。
“雕虫小技。”
玄霄松开他，拿起桌边香炉，掌心发力将它毁去，温和甜润的香气熏得人昏昏欲睡。柳梦璃素来擅于用香，调和之下不仅有安神之用，还能引动心中所思所想，造就迷梦，以供吞噬。
慕容紫英的噩梦，不过是幼年孤苦，再便是百年前故人离散，苦修之下，早已心如止水。反而是玄霄，以凡人之躯踏入魔道，即使历经天劫，心中郁结却不曾有一日疏解。
“师叔，你……”
他想问你梦到了什么，但玄霄的神色压抑，显然不是什么愉快的过往，或者说，他这一生，并没有什么欢喜的时光。最后只得从袖口取出手帕，搁在玄霄掌心，玄霄恍若未觉，慕容紫英心中一软，半跪下来，仰头替他擦去额头汗水。
玄霄垂眸看他，慕容紫英缩回手，忍不住低下头避开眼神。
“师叔可要沐浴？”
玄霄点一点头，慕容紫英正欲退开，却被玄霄手掌搭上脖颈，那片皮肤后知后觉地刺痛起来。
“……抱歉。”
慕容紫英抬眼，将衣领向上拽了拽，挡住青紫指痕，轻声道：“不碍事的。”
玄霄笑了一声，起身离去，反而让慕容紫英有些不明所以，他一点都猜不透玄霄的心思，有时候也不明白他的喜怒，但是至少他能感觉到，玄霄的心情依旧很差。
梦璃留香是好意，波及玄霄让人始料未及，希望师叔不要同梦璃计较。他还在想着如何劝解，净室方向却传来轰隆一声，是水浪跌碎时的声响。
慕容紫英一愣，往浴室方向走去，待到了门外，才想起此时入内过于失礼，又退了出来，反被玄霄叫住。
“紫英？”
“是。”
玄霄方才闭目小憩，心中郁气始终未散，起身荡去身上残余水滴时真气鼓荡，将整池水都掀了起来，溅的四处都是。听到门外脚步声，玄霄心思一转，重新倚回池壁，待慕容紫英应声，要他再取一套衣物来。
慕容紫英自然答应，先取了干净衣衫，捧着走到门外，又停下脚步。
“师叔，紫英进来了。”
玄霄嗯了一声，慕容紫英无法，硬着头皮入内，低着头不敢乱看，只想离开将衣衫放下好离开。玄霄见他模样慌乱，轻嗤一声，笑道：“抬起头来，怕什么？”
“不敢冒犯师叔。”
玄霄愈发觉得有趣，先不说看一眼究竟算不算冒犯，怎么送件衣衫，却像自己如何轻薄他似的。慕容紫英低头扫视，到处都是水痕，哪里有干爽地方，就连先前搁着的衣物，也被水淋得透了。
慕容紫英捧着衣衫，僵在那里，玄霄让他抬头，他也只垂着眼睛盯着手中衣物，一点也不敢往水雾浓重处望。
“不是不怕我，怎么还躲。”
水声阵阵，这话听来几乎就在面前了，慕容紫英惊得后退，被玄霄一把扣住手腕，不过眨眼，衣物已披在身上。慕容紫英一抬眼就看到玄霄未合拢的衣襟，一片白玉似的胸膛，以及沾染了水汽显得格外柔和的眉眼。也不知哪来的胆子，手上往玄霄怀里一推，转身跑了。
“……奇怪。”
玄霄被推的一愣，抱着一叠衣衫疑惑地看着慕容紫英的背影，虽有些不解，但这样一闹，方才那些不快竟也随之散去，玄霄心想，果然还是逗慕容紫英更有趣些。
且说慕容紫英羞恼之下一走了之，跑回房间仍觉得脸颊烫热，知晓玄霄素来不拘礼法，但方才对他来说，还是过于出格了。但仔细想想，服侍师长，本就是天经地义之事，师公缠绵病榻之时，他亲自照顾，也不曾假手于人。
怎么到了玄霄这里，不过是送一件衣衫，又不是替人更衣，自己却这般扭捏，避之不及。
再说，同为男子，并无什么大防，自己照顾天河时，又有什么没有见过。又为何偏偏一见到玄霄，还未瞧见什么，就慌乱成这副样子。
慕容紫英反复思量，但每每想到玄霄衣衫不整，袒露出的躯体，又让他脸上飞红，越是这样越是让他恼怒困惑。
莫非，自己对师叔心存不敬，当真有冒犯之意？
他这些杂乱心思，玄霄自然一无所觉，他只觉得慕容紫英害羞时十分有趣，他许多年不曾这样轻松过。虽然慕容紫英总是不听话，又爱担下一堆闲事，弄得自己遍体鳞伤，但总得来说，还是个可人疼的后辈。
只是自从归来，竟不见慕容紫英有一日意气风发，尽是病弱之态，玄霄心道，我的颜面都给你丢尽了。他难免怀念起慕容紫英少年时的模样，端庄老成之下，难掩锋芒，好似出鞘利剑，令人一见忘俗。
就连指着自己连声斥责的样子，都被对比的可爱起来。
原本玄霄见他身体略有好转，想要再次为他梳理经脉，但今日不过送件衣物，慕容紫英就这般慌乱。
当初在东海，也不见他如此避如蛇蝎。
玄霄在心里嗤笑，本以为过了一百年，他在外游历，总该锻炼出一副脸皮，却不想自己还未做什么，就将他吓成这般。
实在……趣味。
我跟你讲真的不可以这样作死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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