醒非_少年无端iphone6

all俏,不逆,cp杂食,无洁癖。懒癌晚期,不治了,懒。

伏鬼(苍俏)

完售补发

比心



孤鸣家大少爷今早一脚踩空了楼梯,拧了腰。

一边攥着狼牙挂链一边念着恶灵退散战战兢兢进了地下车库,后视镜一晃车轮下好像卷了个人,吓得他猛地坐起来向后一回头。

“哎哎哎——嘶——”

年纪轻轻的下半生莫不是要坐轮椅。他龇牙咧嘴地向外看,车轮底下干干净净的哪来什么人影,转念一想八成又是那玩意作祟。

自小戴来辟邪的狼牙链这次也失了效,连续数日不是出门险险被车撞便是下楼被推,整夜整夜的做噩梦便是白天也不得安生。

真真是没法过了。

他一边同风逍遥抱怨起近日实在倒霉透顶,不知道被什么缠上要害他性命,自己一遵纪守法好公民怎么就惹了这么天大个麻烦。

风逍遥和他干了一杯酒之后才接过话茬,说你就不打算找人看看么。

苍越孤鸣摆摆手说自己好歹是公众人物,一旦传了出去影响忒大,那些媒体脏心烂肺的,什么东西都写得出来,自己洁身自好这么多年想不出能给泼多少脏水。

风逍遥点头称是,说你祖传的狼牙链能辟邪,现在不顶用了,不如去找个更好用得来,只说收古董不就成了么。

“反正你们这些有钱人不就喜欢收死人财。”

“哎你怎么说话呢?”

风逍遥的话虽然不中听,仔细一想又有那么几分道理,找个去煞辟邪的古董,总比外面传得风言风语好得多。

所以说苍越孤鸣命不该绝,就这样都能让他瞎猫碰上死耗子。

他托风逍遥打探消息,没多久就传来了回应,只是那边脾气大,准他亲自上门,已经是天大的面子。

苍越孤鸣一边嘀咕着这些人就是神神秘秘搞些鬼把式,但为了自己的大好性命还是向黑暗势力低了头。

一溜儿的古董铺子,他也分不出真假,拿着龙飞凤舞的地址循着门牌号找过去,到一家店面门口停下。他在外探头探脑地看,屋子里实在是暗,隐约能见着个人,坐在太师椅上,乍一看颇有些唬人。

“客人不进来看看么?”

是个老头,干巴巴的,相貌也平平,五短身材,往那里一坐,门神一般。

“是铁骕求衣让我来的。”

“原来是二爷的客人,失敬。”

老头嘴上客套,一双眼睛盯着他上下打量,神色却不见什么恭敬,过了好一会,才收起那副审视的神色。

“既然是自己人,有话我就直说,你这一身的怨煞不简单,你年纪轻轻,又不见血光,仔细想想可招惹过什么人没有。”

苍越孤鸣一连地摇头,心说自己这些年连仗势欺人都不曾做过,真是倒了天大的血霉。

“我也不知道为什么,只是这东西实在要命,听说您这里有面镜子,秦王照骨还是什么,便厚颜求先生救命。”

“什么秦王照骨?年轻人少看闲书。”老头失笑,摇了摇头。“是墨门的明鬼鉴。”

“不管是什么,老先生您就行行好。”

苍越孤鸣等人从后堂回来等得抓心挠肝,催也催不得,耐着性子将视线转到店面的博古架上去。

几个不知朝代的瓦罐瓷瓶,玉器摆件,他是看不出什么好坏,只是风逍遥同他提过,这店面里一般只放一两样真品,别的都是哄外国友人的。

“多久就等不及了,现在的年轻人啊,真是没耐心。”

苍越孤鸣也不多言,只盯着燕驼龙手上那个木盒看,平平无奇,不是什么上好的木料。

“这东西怎么用?”

“贴身带着。”

“真管用?”

“不管用你再来就是。”

苍越孤鸣嘴角一抽,这东西不大不小又不能揣兜里,自己还能给它拴一绳挂着么,但人命关天他也顾不上许多,千恩万谢地拿着铜镜出了门。

他走得急,门又只开了半扇,出入都在那一个口,险些撞上个人。迎面而来的一道白影仿佛在发光,苍越孤鸣这几天神经衰弱下意识以为大白天撞鬼,猛地向旁边一跳躲开了。

那人似乎向他看了一眼,背着光看不清面目,只看到一头略长的白发。

意识到对方是个大活人,苍越孤鸣尴尬地笑了笑,快步出了门回头一看,那人正同燕驼龙说话,只留个清瘦的背影。

俏如来一进门便皱紧了眉,揉了揉鼻尖。

“燕叔,刚才那人怎么回事,这一身的煞气,别是自己招惹来的。”

“挺好一小伙子,让怨煞缠了一身,二爷介绍来的,就当做个人情。”

俏如来扁扁嘴,还是不大情愿。

“您就把我那镜子给他啦?”俏如来往椅子上一坐,佛珠拨得啪啦啪啦的算盘一样,另一手撑在桌子上。“总不能长久放着,镜子我过段时间要带走。”

“默先生的意思?”

俏如来不答话,继续拨弄佛珠,他顶不愿意去同人接触,况且那人年纪轻轻黑云罩顶,也不知道都做过些什么事儿,他一点儿都不想和他扯上关系。

“既然回来了,就安心住着,到艳文那里去过了没?”

“这就去。”

 

这边苍越孤鸣抱着镜子回家,往屋里一放觉得房间顿时亮了两分,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这确实是个宝物,当晚总算睡了个囫囵觉。

只可惜他没高兴多久,一出门立马又被打回原形,战战兢兢地生怕一脚踩空小命交代。左思右想,将镜子裹了衬布放包里带着,虽然保了自己平安,却换了身边的人倒霉。

不得已苍越孤鸣又抱着镜子回了古董铺。

因着前日约好的缘故,他特地起了个早,没想到到了地方一看,整条街大门紧闭,一点做生意的意思都没有。他也不敢走远,便就近寻了个地方等,直到近十点,才稀稀拉拉地开了张。那扇雕花门终于有了动静,出来的并不是燕驼龙,而是个年轻人。

苍越孤鸣起初愣了一愣,看到兜帽下露出来的白发时立刻想了起来,这个人自己见过的。

虽然只看见了一个下巴,那个人的兜帽遮了大半张脸,袖子卷起来小半截,手上还提着塑料袋,一副刚起床出门扔垃圾的样子。

“嗯?苍越孤鸣?”

俏如来手抬起来一半又放回去,背过身打了个小小的哈欠,再转回来又是高深莫测的模样。擦肩而过的时候苍越孤鸣向后退了一退,俏如来从他面前头也不回地跨了过去。

“等等!”

眼见着人没有转身的意思,苍越孤鸣急忙追上,跟在身后亦步亦趋。

“你来找我,无非是一件事,那东西压不住了。”

“我带着它虽然能保自己平安,却连累别人,如果出什么意外,我于心不安。”

“算你有良心。”

俏如来随手将提袋扔到路边的回收桶,一点回头请他进门说话的意思都没有,而是径直向路口走去,苍越孤鸣有求于人,心里纵然有些疑惑,也硬着头皮跟了上去。直到俏如来走到巷口的茶楼,熟门熟路地上了二楼隔间,盘腿往桌前一坐。

他点完了早茶,把菜单向苍越孤鸣推了推。

“吃了么?”

苍越孤鸣点点头,俏如来反手把菜单收回来,一点都不和他客气。

“成,你看我吃。”

苍越孤鸣当真就看着俏如来慢慢地吃,坐在一边一口一口慢慢抿一杯龙珠茉莉花。反倒是俏如来低头吃了几口又扫他一眼,反复几次忍不住开口。

“你盯着我做什么?”

“看你吃饭。”

俏如来的表情即使掩在兜帽下,苍越孤鸣也感受到飞来的白眼,放下茶杯选了个不那么生硬的话题开口。

“你怎么知道我的事?”

“求保命符求到古董铺子里的,你可是头一位。”

俏如来被他一直不错眼地看得全身不自在,话里就带了些刺,那边苍越孤鸣只是苦笑,说自己也是无奈之举。

“你既然来了,明鬼鉴还我。”

他一边说着,一边拿起热毛巾擦手,露出来的手腕上缠着一串佛珠。苍越孤鸣其实心里有些疑惑,俏如来的声音听起来温润柔和,周身却总是透着些刻意的冷漠,好像不愿意同人接触一般。而方才一直到放下筷子,俏如来的兜帽都没有摘过,依旧只露出小半张脸,鼻尖下巴嘴唇,生得倒是颇为精致好看,让苍越孤鸣不禁好奇他究竟什么模样。

苍越孤鸣将木盒放在桌上,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,问他为什么不肯以面貌示人。

“长得丑怕吓到你。”俏如来头也没抬,就去摸那个木盒。

苍越孤鸣没有松手。

“我没了这面镜子,活不了多久,你既然有修行,难道要惹这样带了人命的因果么。”

俏如来也没松手,压在木盒上用了些力。

“你的恶行报应不到我的身上,我只知道这面镜子救不了你,早死晚死的区别,我担不到业。”

“我若是因此生了怨恨,只怕要纠缠你,消磨你的气运。”

“你在威胁我?”

俏如来挑眉,看着面前这个怨煞缠身不知死活的男人。

苍越孤鸣的手压在木盒上,丝毫没有因为俏如来手劲加大而退缩。

“这都是我的命数,你拿回去吧,我的死活,与你确实没有关系。”

他利落地松了手起身要走,俏如来在身后一拍桌子。

“你给我站住!”

 

 

 

“你已经求到了我的面前,横死街头岂不是砸我的招牌。”俏如来换了个舒服的坐姿,等着苍越孤鸣重新坐回来。

明知道那些不过是激人的话,俏如来原本也不想同太多人有牵扯,他们这一脉修行,人情淡薄,他生来异于常人,自然格外地排外。

苍越孤鸣见好就收,先向他道歉,又换了正色道谢。

“如果这件事对你有所损伤,我一定全力补偿,刚才的事,希望你不要介意。”

俏如来低着头,苍越孤鸣也摸不清他是否生气,坐在那里等俏如来的回应。俏如来点点头算是听到,随后回头确认了隔间的门是否关好,接着掀起了兜帽。

露出的是一头白发,一双瞳色极其浅淡的眼睛,像琉璃一样剔透。苍越孤鸣同他对视一眼,竟打了个冷战,那双眼睛看起来冷漠又不近人情,玻璃珠一样近乎透明,泛着浅淡的金色,他再去看,发觉其中果然没有映出自己的影像。

俏如来见他一副见鬼的表情,哼了一声端起茶杯,又将兜帽随手罩上了。苍越孤鸣也低头喝茶,听到俏如来问话。

“害怕?”

他立即摇头说没有,怕俏如来不信,认真地重复一遍。

“真的没有。”他顿了顿,又接着说:“你很好看。”

俏如来的表情不置可否,听了他的话也只是低笑一声,看不出什么情绪。

“我是天生的阴阳眼,能窥见人的气运。”他见苍越孤鸣面带疑惑,便说:“我看到你的死气了。”

冷不丁的将苍越孤鸣吓了一跳。

“这次的事没那么简单,我要到你家里去上一趟。”

苍越孤鸣自然是十万个同意的,当场就把俏如来打包塞进了车里仿佛慢一步他就要反悔一般。一路上俏如来都没有出声的意思,低着头拨弄佛珠,苍越孤鸣见他一副闲人勿进的模样,也没了搭话的兴致,闷着头开车。

而直到进门后帮佣打开车门,苍越孤鸣带着俏如来回房,他才发觉俏如来只有在他面前冷淡,旁人面前都是看似高深莫测的高人模样,仙气的很。

“拿把铲子,跟我来。”

确认俏如来这句话是对他说的,苍越孤鸣去杂物间找了把花铲,拎在手上跟在俏如来身后,沿着墙根将花园踩了一遍,直到俏如来指着一片平平无奇的草皮对他说挖开看看。

俏如来袖着手丝毫没有动作的意思,苍越孤鸣弯下腰对着草地一铲子挖了下去,土质意外的十分松软,很快就挖出一个坑,边缘处的泥土却密实很多,显然这里被埋了什么东西。苍越孤鸣的动作慢了下来,向俏如来投去询问的眼神。

“继续,拿出来看看。”

空气中开始弥漫一股异样的味道,苍越孤鸣皱着眉继续挖了下去,忽地动作一顿,只觉得铲子碰上了什么软绵绵的的东西,将它向上一翻,一股腥臭涌了出来。

苍越孤鸣被恶心得够呛,向后退了两步连连干呕,屏住呼吸侧过脸凑上去看。俏如来一脸嫌恶,手挡在鼻端,另一手拿过花铲将那一团物事翻开来。

是个小小的,蜷在一起的胎儿,手脚都有了形状。

只是如今已经腐败发绿,散发着浓重的恶臭,未完全分化的器官裸露出来,血淋淋地摊在眼前,只剩了可怖。

苍越孤鸣一时觉得背后冷汗岑岑,他竟然不知道家里被人埋下了这么恶心的东西,显然不是让他升官发财的玩意。

俏如来把花铲扔到一边,向后退了两步,掏出一块手帕擦了擦手,随后将它抛向尸体的方向,盖住了那一团模糊的血肉。

“烧了吧。”俏如来念过往生咒,站到石板路上去。“骨灰撒到路口,再烧些纸钱。”

苍越孤鸣应了声,握着铲子对那一团东西眉心拧成几道,正为难时俏如来又开了口。

“你别去,找个七月生的,替你走一趟。”

苍越孤鸣都答应了,这才问俏如来:“作怪的就是这个东西,那事情解决了?”

俏如来摇摇头,示意他回去再说,两人一同去将手仔仔细细洗了几遍,才回到房间对坐着说话。

“你恐怕惹上大麻烦了。”

“怎么说?”

“这是个子母咒,下咒的人对你深恶痛绝,这胎儿是活取的,女尸还没找到,这事就不算完。”

“那女尸在哪?”苍越孤鸣打了个冷战。“不会也在院子里吧?”

“不会。但是也不会离得太远,我要去你的房间看看。”

苍越孤鸣便带着他上楼,一推开房门俏如来便掩住了口鼻颇为嫌弃地看了苍越孤鸣一眼。苍越孤鸣被他看得一头雾水,仔细闻了闻也没发觉有什么异味,他的房间日日有人打扫,怎么也不至于到不能进人的地步。

俏如来不大情愿地进门,左右看看,只觉凝聚着一股浓重的死气。

“你这样滥交的人,真是死不足惜。”

“真是天大的冤枉,我什么时候滥交了?”

苍越孤鸣哭笑不得满脸疑惑不似作伪,俏如来挑眉看了看他,手在面前扇了扇。

“你这屋子里,进过一次女人,煞气就要重上一分,聚成这副样子,你还有什么好说的。”

“绝对不可能,我从来没有带人回来,这屋子除了每日打扫,也不可能有其他人来过。”

“你紧张什么,你同谁过夜,还要向我解释么。”

“那也不能扣这样的帽子,我又不喜欢女孩子。”

从他的角度看,俏如来对他翻了个白眼。

“这倒是奇怪了。”俏如来在床边四处打量,推开窗向外探了半个身体张望,又退了几步回来,再看向苍越孤鸣的眼神便有些意味深长。

“你能活到现在真是命大。”他指了指已经被填平的土坑,上面还残留着纸灰。“那东西正对着你房里的西北方,煞气凝聚,你这屋里来来往往,可热闹着呢。”

他这样一说,苍越孤鸣背后起了一层的白毛汗,见俏如来微微勾着唇角仿佛要看他的笑话,一时有了些作弄的心思。他跨一步上前,将俏如来挤得向后退了一步跌坐在床上,仰头看着自己。

“你刚才说什么女人,可真像吃醋。”

俏如来一挑眉就要站起来,被苍越孤鸣两条长腿顶住了膝盖,又跌了回去。

他只能仰头看着苍越孤鸣,心中便有些不快,抬手示意苍越孤鸣低头,待他将脸靠近自己,便整个手掌按了上去揉了一把。

“胡说八道。”

说话间天色就暗了下来,按说现在时候还早,多半是阴天了,苍越孤鸣关窗的时候,向外看了一眼,阴风阵阵吹得他头皮都发凉,想到俏如来刚才说的话,脊背渗出了一层冷汗。

“你说这房间不干净,我换一间住。”

苍越孤鸣说着打开衣柜随手捡了两件衣服,搭在手臂上就要往走,却被俏如来抬手拦住。

“你不会让我继续住在这吧?”苍越孤鸣脸一垮,哀求般看向俏如来。“你不说还好,你说了,我哪还敢住。”

“你在这里,我更好判断那些怨煞从何聚集。”

“不行,那你得陪我睡。”

俏如来先嗯了一声,又觉得不大对劲,嫌弃地扫了一眼苍越孤鸣。

“我当然留在这,不然,你死了我找谁去。”

苍越孤鸣无话可说,悻悻地把衣服塞回去,仰面往床上一躺。

“那我的身家性命,可都交给你啦。”

“谁稀罕。”

 

一放松便觉出饿,苍越孤鸣摸了摸肚子,看一眼时间,外面阴云密布黑沉沉的,却还是正午,便邀俏如来一起用餐。

“待会同我去个地方。”

俏如来吃完饭习惯喝一杯绣球,两手合拢热气腾腾地捧在掌心,腰背舒服地倚在靠垫上,半眯着眼慵懒又惬意。苍越孤鸣在他对面同样端着一杯茶坐下来,他对这些向来没什么欣赏水平,只是用来待客,俏如来正巧喜欢,他便也陪着。

或许是泡茶的人不同,这一杯茶的滋味比平日多了几分清甜,让他也喝出了几分妙处。

俏如来喝完了茶,伸了个小小的懒腰,这才起身。苍越孤鸣也没叫人跟着,依旧是亲自做了司机,被俏如来指挥着向西区那片古董铺子走。

这一带同俏如来住得那里差不多,只是更多批字算命摸骨画符的神棍,店面都不大,挂着些八卦铜镜罗盘,大小不一新旧各异,俏如来见他眼神中都透着惊奇,颇为嫌弃地扫了一眼店头。

“都是五块钱一件的批发货,有什么好看。”

“到我这还这么说话,是不是欠打?”

俏如来闻声回头,皮笑肉不笑地抬了抬唇角,趾高气昂地走到内堂去了。

“德行。”

那人似乎与俏如来是老相识了,比俏如来看起来大上几岁,穿一件暗红色的花衬衣,扎着个高马尾,手里摇着一把老蒲扇。

他上上下下打量苍越孤鸣,侧身对俏如来说话。

“你把师尊留下来的宝贝就是给他了?带个外行人来凑什么热闹。”

“是啊,我就是给他了,也落不到你手上。”俏如来看了一眼状况外的苍越孤鸣,一手扣住他的小臂将他往里间带。“大客户,别乱来。”

上官鸿信瞄了一眼俏如来同苍越孤鸣牵在一起的手,撇了撇嘴。

 

 

 

 

苍越孤鸣被拖到了内间,这店面门头小,进来却是几间打通的铺面,掌柜的就是方才那位花衬衣,看似于俏如来熟识。

俏如来手肘撑在柜面上,探着半个身体进去翻找,上官鸿信一个箭步跨进去,打开了他的手。

“明码标价童叟无欺。”

俏如来对他翻了个白眼。

“朱砂,不是这块,要你柜子里那盒。”

上官鸿信不情不愿地开了柜子,回头问:“要多少?”

“二……二斤!”

“讨债鬼吗你!”

上官鸿信用黄纸给他包了一些,搁在柜台上,一手拦着俏如来向后瞄的眼睛。

“别挡,我再拿把铜钱就走。”

哗啦啦一声上官鸿信从背后的铁盒里抓了一把给他,都堆在柜台上,俏如来看也不看一眼,尽往里面瞄。

“按火车皮卖的玩意也来糊弄我?”他干脆将上官鸿信扒拉到一边去,探手去拿柜沿不起眼的木盒。

“快走快走。”

俏如来抱着盒子露出一个满意的笑,上官鸿信嫌弃地将他向外送,俏如来身子一斜,往后堂的角门走去。

“我去看看二郎。”

“得寸进尺是吧?”

上官鸿信当然知道他安得是什么心,俏如来天生的阴阳眼,能看到一般人看不到的东西,不只是人身上的气运,连物件是否聚集了千百年的灵气都能一眼看出,一进门他这铺子就要遭殃。所以俏如来本身对鉴宝并没有什么深入研究,店面却名声在外,就是因为他看东西从来没有走眼过。

后院里趴着一条大黑狗,一见到俏如来不仅没有叫唤,也没有扑上来亲热,而是愈发地往屋檐下缩了缩。俏如来走过去的脚步顿住,摸了摸鼻尖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。

“你去。”他将手里的采血器和玻璃瓶都塞给苍越孤鸣,指了指那条黑狗。“帮我抽点血。”

“啊?”

苍越孤鸣其实有些犯怵,那狗很大,站起来估计有自己高,通体漆黑,爪跟后带着一撮白毛,眼珠子泛着棕红色,油光水滑威风凛凛。但是他又不愿在俏如来面前打退堂鼓,只得硬着头皮走过去蹲了下来,那狗并没有什么威胁动作,只是在他提心吊胆的将针头扎人时,发出几声低低的吼声。

“二郎听话,我给你带了好东西吃。”

俏如来一边抚摸着黑狗的头,一边催促苍越孤鸣动作快一些,苍越孤鸣心口跳得扑通扑通的,生怕这狗一个暴起自己交代。

“你哪门哪派的,黑狗血不是道士用的?你怎么还带着佛珠?”

俏如来不耐烦这些问题,顺手摸了摸苍越孤鸣的发根。

“快点,不然用你的血。”

好不容易等俏如来点头,苍越孤鸣立即拔了针退出三步远。

“你连狗都不放过。”上官鸿信痛心疾首,上前摸着黑狗的针孔,心疼得就差嗷嗷叫。

苍越孤鸣手里握着尚有余温的黑狗血,心情十分复杂。

他发现俏如来摸他的头发时,手法和摸狗一样一样的。

俏如来终于有了要走的意思,上官鸿信早就不耐烦,将他推出门去,临转身又回头问了一句。

“不后悔吗?”

俏如来一愣,看了一眼显然不明所以的苍越孤鸣,无奈地笑了笑。

“不后悔。”

“那就好。”上官鸿信忽地多出点吾家男儿初长成的怅惘,摇着蒲扇回去了。俏如来回身,见苍越孤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,目光温柔而专注。

虽然那眼神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意思,这样的一双眼睛依旧令人难以抗拒,俏如来别开视线,又绷出一副高深冷漠的模样,苍越孤鸣却毫不在意地同他亲近。

回去的路上俏如来第一次同人谈起关于自己的事,下午那位花衬衫老板算起来是他的师兄,他们同出一门,只是修行得不是一路罢了。

苍越孤鸣便问,你们同一个师父,教出来得也不一样么。俏如来便同他解释,大道三千,每个人的缘法不同,命也不同。

苍越孤鸣犹豫着继续问,俏如来似是看出他的迟疑,只微微一笑,温和柔软,全不见那副咄咄逼人的锋利气势。

“我们这一门,寡亲缘情缘,招惹的因果越少,于自身修行越是有益。”

“若是……动情了呢?”

“废功判死?”俏如来说着笑起来,并不大上心。“真有那一天,也是因果,没有抗拒的道理。”

“又不那么避讳了吗?”

“修行已经有违常理,再不顺应天命,难道等着天打雷劈么。”

路行得尽了,俏如来便拉了拉兜帽,将半张脸都遮住,便是不愿意再说了。苍越孤鸣纵然心存好奇,只得暂压下来。

“这件事结束,我们还会再见面吗?”

停车后苍越孤鸣并没有下车,而是问了这样一句话。

“不知道。”俏如来的声音清清冷冷的,拨动了锁扣下车。“或许吧。”

苍越孤鸣心底生出一点怅然,刚刚升起这件事慢一些结束的念头,就被一阵阴风吹精神了。他们奔波了一天,正是黄昏时分,俏如来拒绝了自己用餐的邀请,而是赶回房间布置起来。他看着俏如来将那些铜钱沾了血一枚一枚摆到床下去,双腿跪在地上半个身子探进去,颇为辛苦,提出要帮忙也被一口回绝,理由是笨手笨脚不要添乱。

俏如来折腾了半天才爬出来,仰面就躺在了床上,四处扫了几眼,对苍越孤鸣招招手。

苍越孤鸣不明就里,走过去见俏如来依旧在示意他近些,便将双手撑在他身体两侧,俯下身去。

“什么事——”

他话音未落,俏如来已经一手捏住他垂落的鬓角,并指一划,生生将他的刘海削豁了一块。他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,只看到俏如来将那撮黑发捏着,连同一小缕白发混在一起,包在两张符纸里,塞了一张到他口袋。

等俏如来做完这些,苍越孤鸣摸了摸口袋里的符,又向下倾了倾身,将挡在俏如来眼前的兜帽掀开。

“你说我们这样,像不像结发?”

俏如来脸上一红,似乎才意识到他们挨的太近了些,又不肯服软,只偏过头抢回兜帽。

“别看我的眼睛,会带来厄运。”

“很好看。”苍越孤鸣按住他的手,同他对视。那双剔透的眼睛里,终于有了自己模糊的影像。“我不会有更大的厄运,你的眼睛真的很好看。”

苍越孤鸣鬼迷心窍一般,几乎挨到了他的嘴唇,而俏如来只是静静地看着,神色冷淡,将苍越孤鸣心中一点忽来的雀跃浇灭了。

他慢慢起身,俏如来一言不发地出门,苍越孤鸣想追上去问他是不是生气了,又有些却步。一直到天色完全暗下来,门窗紧闭的房间里像是起了风,苍越孤鸣打了个哆嗦,去摸怀里的镜子。他渐渐有些坐不住,想起身却发觉身体有些僵硬,心里紧张之下连这样简单的动作都变得困难无比。

门忽然打开了。

苍越孤鸣惊得跳了起来,却看到俏如来站在门口,他便松了口气。看出苍越孤鸣的紧张,俏如来看了看房间,微微皱着眉。

“你放心,我会保你平安。”

“我只是担心你。这么晚了,我怕你有危险。”

俏如来抬一抬下巴,本想说不如担心你自己,又咽了回去。苍越孤鸣的神色十分诚恳,他也不好拂了一片好意。

“你睡吧。”正要出门又转头问:“我的房间在哪?”

苍越孤鸣指给他看,见俏如来果然进门便没了动静,便去洗了澡,结果刚擦着头发进门,看到俏如来蜷坐在椅子上,一头长发湿漉漉地垂在背后,还在滴着水。

他也没有问为什么俏如来会在这,径直坐到俏如来背后,将他的头发包在毛巾里,慢慢地擦拭起来。俏如来闭着眼,手指悬在空中写写画画,感觉到苍越孤鸣的动作也只是顿了一顿,并没有出声。

头发擦得半干,苍越孤鸣忍不住用手指勾起一缕在手上把玩,冷冰冰又柔软,像流淌而过的水。

“你留长发,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?”

男孩子极少留长发,他不过顺口一问,只觉得手心这捧头发令他爱不释手。

“自然是有的。”俏如来微微仰着头,苍越孤鸣能看到他挺立的鼻尖和长长的睫毛。“等再长一些,就要全部剪下来,整整一束做拂尘,不论什么妖魔鬼怪,都叫他魂飞魄散。”

他一本正经神情严肃,苍越孤鸣目瞪口呆。

俏如来回头见了他微微张口不知如何接话的模样,笑得险些从椅子上跌下来。

“我唬你的,哪有什么意思,好看就留了。”

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,不知不觉已至深夜,窗外的风声渐紧,如啸声一般,他们的声音慢慢低了下来,直到寂静中传来一声空气的嗡鸣。

“嘘——”

 

 

 

 

 

俏如来的手指挨到了苍越孤鸣的嘴唇上,然后悄无声息地,一步一步向后退去。苍越孤鸣已经听到了一声紧过一声的鸣叫,这声音是从床下传来的,像钱币震动的声音。

俏如来刚刚离开,窗外便传来一声巨响,窗户跟着抖了一抖,苍越孤鸣咽了咽口水,眼神盯着俏如来离开的方向发直,他不敢回头,整个身体都僵硬了起来。

他眼睁睁地看着床下的铜钱自行滚了出来,绕着他围成一周,通通立在地面上打转。嗡鸣声便是这些铜钱发出来的,他的心跳声也被提着,一声急过一声。

就在他以为这样便是全部,窗外的风好像越来越大,玻璃响得快要碎掉一般。苍越孤鸣回头看了一眼,显显吓得背过气去,这声音根本不是风吹得,而是一堆模糊的黑影,在不断地向玻璃上撞。

俏如来去哪了,他是不是在外面,碰上了这些东西?

他坐立不安,心神便是松动失守,一枚铜钱崩裂,直直飞了出去,另一半的断面,正好冲着苍越孤鸣。他耳中听到破空声,闭眼向一侧避过,脸颊仍是被划出浅浅一道伤口,血珠渗了出来。

这一见血,地面上铜钱齐齐崩碎,同时难堪重负的玻璃发出一声炸裂般的破碎声。

他听到俏如来大喊了一声让开,闭着眼顾不上到处飞溅的铜钱和玻璃碎片,就地向外一滚让出了空隙,俏如来手中握着那串佛珠,将明鬼鉴抛向半空,正挡在俯冲的黑影之前。

苍越孤鸣跌坐在地面上,眼见着俏如来一张符纸拍上去,半空中燃起蓝色的火光,那团黑影发出尖利的嚎叫,空气中散发着一股腐败的焦臭,熏得他胸闷欲呕,头昏脑涨。他下意识地掩住口鼻,眼前却越来越模糊,只看到俏如来的背影,他的长发被拂到了一侧,露出纤细的后颈。

“苍越孤鸣!”

被人从身后抱住的时候俏如来第一个反应不是愤怒而是担忧,苍越孤鸣还是着了道,他心里着急,也顾不上其他,手肘向后用力一撞,苍越孤鸣向后退了两步撞在衣柜上。

“苍越孤鸣?”

俏如来又叫了一声,苍越孤鸣对这个名字已经毫无反应,他低着头,像是什么也没有听见,木呆呆地站在那里,等俏如来想要靠近的时候,忽地抬起头对他一笑。俏如来被吓了一跳,那张英气十足的脸上露出一个温婉娇媚的笑,俏如来汗毛都炸起来了。

“我的孩子呢?”

俏如来一个愣神,苍越孤鸣已经扑了过来,手背上青筋凸起,直奔他的脖颈而来。

“把孩子还我!”

苍越孤鸣神色狰狞,同俏如来张牙舞爪地撕扯,俏如来就地向后一仰,在床上翻了两圈同他对峙。

身上的符纸变得滚烫,俏如来捏着那张藏有两个人头发的符纸,指尖一划,遇了血便燃烧起来,苍越孤鸣怀中的符纸同样开始燃烧,他便停了攻击的动作,撕扯起自己的衣服,想要将符纸扔掉。

符纸很快成了灰烬,俏如来在手上抹了一把毫不客气地对着苍越孤鸣的脸拍了上去,而苍越孤鸣却突然一跃而起,抓住了他的手臂。俏如来双手被制,又是这般近的距离,眼见着苍越孤鸣的脸凑近,想也不是什么好事。情急之下,他咬破舌尖,含着一缕精血堵住了苍越孤鸣的嘴唇。

苍越孤鸣立时便松了手想要躲避,俏如来抬手便按住他的后颈,用力向自己压过来。苍越孤鸣挣扎几下便渐渐失了力气,他的记忆停留在俏如来挡在他的面前,而自己再睁眼,便成了这样亲密拥吻的姿势。他试探着舔了舔俏如来的舌尖,碰到了对方柔软的嘴唇,紧接着下唇传来一阵剧痛,俏如来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,唇角挂着一丝血迹。

“…发生…什么事了?”

苍越孤鸣有些难以理解,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,而俏如来好像并不是自愿的。

见到他一脸无辜的模样,俏如来有点窝火,见他低头对自己破损的衣服满脸疑惑,心头一动。

“没什么事,只是你刚刚被个女人附身了。”

“女人?附身?”

“对。”俏如来露出一点恶趣的笑。“还求我给你孩子。”

苍越孤鸣脸都绿了,只是方才发生了什么,他也不敢再多想,见俏如来唇角翘着得意的弧度,倒也不大像生气。

“既然如此,那你可是要负责了。”

俏如来颇为嫌弃地看了他一眼,转身出门,被苍越孤鸣拉住了手。

“你别走,留我一个人在这不大好吧?”

“你放心住就是。”

“不行。”苍越孤鸣一路追到俏如来的房间,反手便关上了门。“我害怕。”

“我不信你们孤鸣家连一间空房都没有了。”

“我不去。”

苍越孤鸣毫不在意自己的威严有没有因此受到损害,他在俏如来面前早就没什么硬气了,坚持要留下来,俏如来也无话可说。

“要留就留,相信打地铺难不倒大少爷。”

苍越孤鸣便欢欢喜喜地去了,果真在床边打了个地铺,俏如来侧躺着,正好看到苍越孤鸣在昏暗中仿佛星辉的双眼,灼灼地盯着他。俏如来别开眼,又忍不住去瞄,索性翻了个身给他一个后背。

早上的时候发觉自己睡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中,俏如来先是愣了一愣,随后一脚将人蹬下了床。

“苍越孤鸣!”

“我在我在。”苍越孤鸣揉着眼睛坐在地上,抓住俏如来踢来得脚腕。“我睡迷糊了,当做自己房间,你别生气。”

俏如来冲他翻了个白眼,缩回脚盘着腿坐在床上,居高临下地盯着他。苍越孤鸣看他头发微乱脸颊微红的模样,原本那点疏离再也寻不到了,忍不住有些想笑,他刚刚弯起唇角,便觉得俏如来的目光犀利起来,于是硬生生忍住。

“紧张什么,你不肯负责,我总是肯的。”

俏如来冲他又翻了个白眼,光着脚下床洗漱,苍越孤鸣捂着被他踩了一脚的小腿笑得龇牙咧嘴。

俏如来在这里住了几日,苍越孤鸣坚持要跟着打地铺,每天早上总是同样的理由。俏如来气不过,索性自己也打了个地铺,这次苍越孤鸣便没了梦游的毛病,抱着俏如来睡到大天亮。

今日出门的时候俏如来便说去挖尸体,一路上拿着个罗盘当导航,苍越孤鸣开车开得战战兢兢,一直到了近郊的拆迁区,俏如来才说了一声停车。

这里看似荒凉,其实与苍越孤鸣所住的地方,直线距离不过几公里罢了,只不过划分成了拆迁区,几乎所有人都迁走了,也断了水电,大白天的走近也觉得阴嗖嗖的。苍越孤鸣觉得是自己心理负担太重的缘故,只是见俏如来也眉头紧锁,便知道或许并不是自己想多。大部分房屋已经老旧,这一片的开发不知为何耽搁了下来,按说这片区域前些年还是很抢手,早早开发应当是很大的一笔收入。

俏如来从包里拿出一张地图,上面打了一个圈,正是这片地区,苍越孤鸣也蹲下来看,俏如来却对他说,这片地皮的开发商,就是你们家。

“我怎么不知道?”

苍越孤鸣是真的毫不知情,按说他虽然继任不久,但以前的案子也都给他看过,这么大一片闲置的空地,他没有理由一无所知。

“看来你们内部需要整顿啊。”

俏如来收起地图,拿着罗盘往前走,苍越孤鸣在后面跟着,一想到这么大的事竟然没人告诉自己,如鲠在喉。

矮旧的民居前,俏如来终于停了脚步,还没进门便觉阴风阵阵,苍越孤鸣打了个颤,黑洞洞的大门好像要将两人吞噬一般。

大白天的仍是让人觉得发冷,苍越孤鸣不愿耽搁,等俏如来指好了地方,便拿了工具动手,这里的土要密实些,却依旧不是太费力,明显被人不久前翻动过,没有来得及压实。

他一边挖一边想这次又是什么惊世骇俗的出场方式,也算是苦中作乐,等铲子碰到软绵绵的东西,便叫俏如来看。

苍越孤鸣又挖了几铲子,随后插到一旁地上反身干呕起来。

他料想过会是一具腐烂腥臭的尸体,做了足够的心理准备,没想到女尸暴露在眼前时,依旧让他觉得难以接受。

他以为开膛破腹的死法已然足够残忍,没想到女尸的手脚似乎都被折断反钉在身后,眼睛处两个窟窿,五官已然辨认不清,天灵处钉着一枚发黑的铁钉。

“让开!”

俏如来严阵以待的模样让苍越孤鸣吓了一跳,他刚刚回头,便看到女尸扭曲挣扎着,身体被突然燃起的大火包裹,发出惨叫般的尖利呼啸。

他看得背后发冷,手心里全是汗,眼睁睁地看着黑色的烟雾向自己卷来,他被俏如来拉着手,跑到外面去,身后还能听到近在咫尺的凄厉叫声。

太阳明晃晃的,他却觉得全身冷极了,冷汗打湿了他的衣服。苍越孤鸣坐在门外的石阶上,仰头看着俏如来,他背着光,看不清表情,那份镇定却显得格外冷漠不近人情。

“你没事吧?”他听到俏如来的询问。

汗水流到了眼睛里,有些刺痛,俏如来微微弯下腰,看着眼睛通红的苍越孤鸣。

苍越孤鸣摇了摇头。

“事情解决了吗?”

俏如来轻轻叹了口气,又走到已经没有声息的房子里去,女尸已经成了一片灰烬。

“我失算了。这不仅是个子母咒,而是那个女人本身就是用来养煞的,她死前受尽折磨,又被封了七窍,魂魄不得轮回,怨气便被人操控,胎儿被埋在你的院子,这股煞气缠着你至死方休。”

“这个咒不是已经解了吗?”

“没有那么简单,咒解了不错,你最近不会有生命危险,但煞气不消,你的生气很快就会被消磨殆尽。”

见苍越孤鸣沉默不语,俏如来有心安慰。

“你放心,直到事情彻底结束,我都会保护你。”

苍越孤鸣却不说话,只盯着那一片黑色的灰烬瞧,俏如来以为他心情不佳,便拍了拍他的肩膀。

“你别紧张……哎?”

苍越孤鸣忽然蹲下,抓过铲子在灰烬里拨了两下,露出一个银光闪闪的金属环。他小心地将那枚戒指取出来,用纸巾反复擦干净了,才托在手帕上细细端详。

“我认得这个。”

苍越孤鸣在俏如来愈发难看的脸色里,从领口处抽出一条项链,上面挂着个一模一样的戒指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“这枚戒指是我母亲的。”他缓缓握住项链,将它收回衣领,手上的那一枚,就黯淡许多。“当初我母亲过世,我将这枚戒指随身携带,后来我父亲也去世了,这枚戒指我便留在了老宅,同我母亲的遗物放在一起。”

“既然是你妥善收管的东西,怎么会在这?这个人必然对你十分了解,不仅知道这枚戒指,还将其带出,利用它对你下咒。”

苍越孤鸣表示他也不明白,只是这件事,似乎并不只是冲他一个人来的。

“我需要回老家一趟,你要和我一起去吗?”

俏如来点点头,两个人将骨灰掩埋了,便沿着原路返回。

苍越孤鸣的心情不大好,路上也没有说话,俏如来看着他的侧脸,依旧是英挺的面容,眼下微微泛青,这样的一点憔悴为他增添了不少迷人的味道。俏如来不得不承认,苍越孤鸣天生就能让无数人嫉妒仰望,这是命,也是运。

这一趟回来,俏如来修整了两天,苍越孤鸣却极为忙碌,他将公司的事情一一安排妥当,又嘱咐人去查那片开发区的企划案,这才带着俏如来回老宅。

孤鸣家的老宅子虽然同在一个市区里,但苍越孤鸣说,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回到过这里了,母亲去世后他被父亲接走,之后除过每年回来上香,便不会踏入。那栋房子很老也很大,在他童年的记忆中却一直是阴森森冷冰冰的。或许百余年的历史和动荡,给那里蒙上了太多神秘的过去,而如今再回故地,却是为了这样的一件事。

“那房子便一直空着么。”

“是,舅舅便住在附近,偶尔照看,那里没有人住,只隔一段时间请人打扫。”

“这枚戒指或许是打扫的人夹带出来的,你将它放在哪里的?”

“在我父亲的房间里。”

俏如来注意到他说得是父亲,而不是父母,却并未多想,继续说起以前的事来。

“我先带你去见舅舅。”

俏如来答应了,苍越孤鸣便拨了一通电话说明来意,没多久就拐进了一片低矮的楼区。

这里还保持着二三十年前的模样,刚刚从辉煌灯火中路过,陡然生出一种跨越时光的错觉。

苍越孤鸣的舅舅看起来很年轻,他的面容很温和,神情却淡淡的,说话也很少,透着浓浓的沧桑。他的容颜没有老去,眼神却已经老了。

“舅舅是有些冷淡,你别介意。”

俏如来抱着水杯坐在桌边,摇了摇头表示并不在意,见苍越孤鸣似乎还要说什么,便将手中的东西指给他看。

俏如来给他看得是笔记,他将近日的线索整理了一番,有些地方依旧想不通。

“你今天提起老宅的事,舅舅什么都没有说,但是很明显他是知道什么的。”

“这么快就改口叫舅舅,是不是答应过门了?”

“什么乱七八糟的。”俏如来啪地合上本子,又不服气。“怎么不是你过我家门?”

“我是没什么意见的。”

“哎你这人——说正事。”

苍越孤鸣被问起来的时候,才发觉自己这些年来虽然同舅舅相处得不错,但是关于舅舅的过去,他一无所知。便是这些年他不在的时候,舅舅是做什么的,平时和什么人来往,他同样不知情。

这样想着,他心里先是愧疚,再便是疑惑起来。

他蹙着眉想了半晌,也没有头绪,每个人的性情都不一样,舅舅只是不爱同人交流,也算不上什么怪事,他对自己一向很好,绝对不可能有加害之心。

“有件事倒是很奇怪。”俏如来像是在回忆着什么,手指不自觉地摩挲下巴。“我看舅舅的面向,是端正沉稳之人,只是情路坎坷,仕途不顺,亲友离散,后半生有孤伶之象。”

他说得时候,一直在注意苍越孤鸣的反应,发觉他并没有反驳,而是若有所思。

 “我并不精于此道,只是一点推测,当不得数,你家里长辈的事,我还是不要再窥问了。”

“我只是觉得有些奇怪,舅舅是很好的人,却不知道为什么,家里人并不太来往,以前他也只是来看望我的母亲。”

“嗯……还是明天去看过才能知道,先休息吧。”

两个人住了一间房,空房间不是没有,只是苍越孤鸣说他们出门在外,向来是住在一起的,便只收了一间客房出来。

第二天一早,苍越孤鸣端着早饭进来,俏如来在桌边坐着,手里还翻着什么,苍越孤鸣以为是昨天的笔记,便招呼他来吃早饭,等到了近前一看,发现是本黄历。

“小天师不是掐指一算便能断吉凶,怎么还随身带着这个?”

“这不是我的。”俏如来向门外看了一眼,压低了声音。

“是在外面桌子上看到的。”

苍越孤鸣催着他吃早饭,便说这东西有什么稀奇,老一辈家里都有这个。俏如来吃了几口便搁了筷子,清点随身的物品。

“我掐指一算现在出门时候正好,还不快走?”

苍越孤鸣匆忙将桌面收拾了跟着出门。

其实路程并不远,只是这一片区域都有了年头,非富即贵,老式的大宅院在现在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段上,显得格外金贵,这样也变相地提升了身份。

独门独院三进三出,院子是明清时候便留下来的,世世代代住在这,修的愈发精致华贵,到了几十年前,又翻修了洋楼,一踏进去便是深厚的年代感扑面而来。

“不大对劲……”

俏如来一进门便全身戒备,这屋子里干净的不对劲,往上数几代人都在这里,不说妻妾成群,仆从定然不少的,不可能这些年来连个横死的人都没有。如果说是做过法事请过高人,这院子里的格局怎会如此凶险。

“这院子里柳树谁种的?”

“那柳树好像很早就在了,只是以前还多一些,大概枯死了吧。”

“不对,不对。”

他走到跟前去,拨开树下丛生的灌木,翻动周边的泥土,从里面翻出一根木桩来。

“什么深仇大恨。”俏如来捻了捻土,又盖了回去。

“他在柳树下埋了槐树钉,便是要这里所有人不得轮回,常年聚在此处,阴煞过重,住在里面的人也会受到影响。”

苍越孤鸣显然已经被眼前所见惊呆了,他想不出谁会对自己家有这样的仇恨,是针对某个人,或许针对整个家族,那么如今人丁凋敝这一代只剩了自己一个,算不算是应了诅咒。

“进去看看,我担心这里还有什么别的阴损东西,你不用担心,这不过是个小风水阵,你不住在这里,便没了影响,现在我们只需要查出来是谁对你下咒,这个人和摆阵之人,八成脱不了干系。”

“我实在是想不出,有谁会用这么恶毒的办法来害人。”

“这个世上,酒色财气,你不看重,总有人看重,任何一点都能够促成这样的结果,虽然我觉得,求财的可能性更大一些。”

“我明白你的意思,只是想不到,身外之物,能让人疯狂至此。做下这些事,难道对自己,就没有半点影响吗?”

“当然是有的,轻则折损阴德损伤寿数,重则祸延子孙,只是人疯起来得时候,哪里顾得了这么多。”

“这也算自私到极点了。”

“不错。”

推开大门的时候,并没有什么老旧的尘封味道,这里依旧保持着有人居住的模样,只是冷清的过分,毕竟常年不曾有人气,变成现在这幅样子也是理所当然。

新房与闲置久了的房子,都没有人气,这样的感觉在进入普通人家时对比格外强烈,普通人也能察觉到的强烈。

苍越孤鸣搓了搓手臂,打开了客厅的顶灯。

“我以前住得时候,没觉得这么瘆得慌,大概最近遇见太多不能解释的事情,疑神疑鬼的。”

“不是错觉,这里死气很重,今晚我们要留在这了。”

“晚上?”苍越孤鸣虽然有些担忧,但俏如来说得坚定,他也不能临阵退缩,只是这屋里冷的厉害,夏日的大白天都让他觉得阴森。

“今晚他们会失控,小心。”

俏如来在一片阴影中回头对他笑如春风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苍越孤鸣坐在沙发上看俏如来摆了个阵。

依旧是用铜钱,将苍越孤鸣围在里头,苍越孤鸣觉得自己就像唐僧一样,被千叮咛万嘱咐一定不可踏出。

俏如来说得失控,也不过是这些死灵被困数年,一朝得了解脱,阴气炽盛,容易将生人之气吞噬,不仅害人性命,还会让自己堕入恶鬼道,所以苍越孤鸣这样身带煞气命火微弱的人,最容易被阴邪之物所伤。

等一切都安排好,俏如来便坐在苍越孤鸣对面,兜帽也不戴了,只坐在沙发上等。

天色黑得很快,黄昏时刻灯光忽地熄灭,那些蜡烛燃烧起来,将整个房间笼在一片昏黄的光芒里。

而俏如来就在这明灭不定的光芒中,看到了许多人影,那些影像一点一点变得清晰,俏如来便发觉出不对来。

地缚或横死之灵,常常会保持着生前的模样,不断地重复着最后一天做过的事。而他现在所看到的,分明是一个喜堂。

只是吵闹得厉害,说了什么听不大清楚,俏如来不敢分心太多,只坐在那里,看着面前人来人往。等今晚过后,他们便会发觉时间无法再倒流,意识到自己死亡之后,有些人会不甘会怨恨,那时便是最危险的时刻。而操控这股力量的人,必定会在这里留下自己的本命印记,否则契约不能成。

而情况变得令俏如来也觉得没有把握起来。

他们本应按照过去的每一天那般完成最后一日做过的事,任何外界的情况都不能影响他们。而俏如来发觉,自己似乎正在被人注视着。

不是错觉,越来越多的亡灵注意到了自己的存在,他们的面孔带着浮夸而僵硬的表情,眼神直愣愣冷冰冰的,扫过来就像耗子爬到身上一般令人厌恶。

当俏如来和他们视线相对的时候,一股自心底攀升而起的冷意,让他手脚都变得冰冷僵硬,俏如来定了定神,现在他肯定那些“人”已经看到了自己,只是不知道会有什么动作。他也顾不得去想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,只得尽力屏住呼吸,示意苍越孤鸣不要动作。

苍越孤鸣只能看到模糊的影子,他知道俏如来一定是遇上了什么麻烦,却碍于他的嘱咐暂时没有离开位置。俏如来看了一眼地面的法阵,并没有什么动静,这个阵法只是遮蔽气息的,只要苍越孤鸣不出来,便是这些灵体翻了天,也不会发现他们中藏着一个大活人。

俏如来屏息的法子用处不大,他的身边开始聚集那些死灵,越靠越近,惨白的面孔几乎贴到了他的面前。而俏如来一动不动,心里却有些没底,手心冷汗渗了出来。

而在苍越孤鸣眼中,他只能看到俏如来被那些模糊的影子包围,几乎都看不到人了,他心急如焚,情急之下只得喊了出来。

“俏如来!”

俏如来没有声音,也没有动作,没给他半点回应。

“俏如来——!”

“别过来!”

眼见着苍越孤鸣就要一步踏出,俏如来不得已回了一声。而就在这一瞬间,那些人影通通做了狰狞模样,扑上来要抓他的手脚,俏如来本能去挡,一抬手竟发觉自己触碰到的好似实体,心里一惊,已经被许多人推推搡搡地挣不开手。

苍越孤鸣刚放下一半的心,在看到俏如来似乎遇到了什么麻烦,正跌跌撞撞地被什么拉扯着向前走。他也顾不得俏如来的警告,喊着他的名字便冲了出来。

俏如来心神一分,便是眼前天旋地转,再回神耳中锣鼓喧天熙熙攘攘的尽是些贺喜声。他抬头去看,身边被捆着个一身喜服的男人,拼命挣扎无济于事。

“俏如来——!”

苍越孤鸣被人捆着,口中还在呼喊,他发觉自己处于一场荒谬的婚礼中,他被人捆着双手,按着手臂,听着不住耳的吉祥话,心里都冷透了。而就在这时,有人握住了他的手,他回头去看,那覆着珠帘的容貌他并不认得,一双眼睛却明亮而清澈。他心中一动,手心中已经被写了三个字,他立时放下心来。

这房子里的摆设同他所认得的不同,周围的人他也不曾见过,三十年前的式样。能在这里办婚事的,只有孤鸣家的直系,他却不知道自己还有这样一位亲人。

这婚礼也太过荒诞了些,新人被捆着拜堂,上刑一般。苍越孤鸣被按着拜天地的时候,想到身边的人是俏如来,心里反倒没什么抵触,如果不是场景太过匪夷所思,他甚至想问一问俏如来,心里是如何想。

等被锁在房间里,俏如来便拆了手上绳索,抄起一旁的矮凳就向门锁砸去,外面的人毫无反应,听着一片热闹声响俏如来烦躁的将矮凳重重搁下。

“这里,发生什么事了?”

“你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?”俏如来被噎了一下,扁了扁嘴。“这些人后来怎么了,怎么会都死在这?”

“死?怎么会,你是说这么多人全都——全都死了?”

“对,这并不是简单的时间静止,而是时间回溯。你以为我们为什么会被卷进来,因为我们的生魂被剥离,卷到了三十年前的一场灾难中。”

他瞪着苍越孤鸣要一个解释,苍越孤鸣现在的模样陌生的过分,眉眼英挺粗放,脸颊也宽阔许多,一头蓬松的头发,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只炸毛的狮子。

“对不起,我不知道。”苍越孤鸣心里愧疚得要命,他担心因为自己的缘故,连累俏如来也枉送性命,这样他真是死不瞑目。

他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俏如来身上。

“你还有办法吗?”

俏如来摇摇头,表示自己也毫无头绪。

“我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,你刚才怎么不听我的话,我不是让你待在里面不要动?”

“我见你有危险,实在没有办法坐视不管。”

“如果我们没有办法离开,会怎么样?”

“怎么样?”俏如来想了想,觉得结果不大乐观。“如果我们也被困在这个时空间隙里,要么在今晚死去,要么每天重复今天的过程。”

说到这他又瞪了一眼苍越孤鸣。

“我一大好青年连个恋爱都没谈过,谁要和你天天拜堂。”

“你可以和我谈啊。”

俏如来用力地翻了个白眼。

“我在想究竟发生什么事,能让这么多人在今晚死去。”他一手敲着桌面,习惯性去拨弄手腕上的佛珠,却只拨到了叮叮当当的手镯。“是投毒?还是其他?”

“什么味道?”

俏如来正在苦思,听到苍越孤鸣的问话楞了一下,随后也发觉空气中有些刺鼻的气味。

“好呛,我怎么闻着像汽油?”

话一出口,两个人对视一眼,同时扑到窗边去,没想到窗户竟然给焊死了,玻璃外不知何时封了一层铁皮,此刻隔绝了两人生机。

焦糊的味道传了进来,却听不到呼救声,想来酒食中多半被动了手脚,在无知无觉中,不过是睡了一觉,连自己身亡都毫无意识。

两个人费了点力气才把门锁破坏掉,一开门一股热浪便涌了进来,呛人的烟尘扑了满脸。

“怎么会这样……”

即使事情发生在眼前,苍越孤鸣依旧觉得难以置信,三十年前这样大的一场灾难,为什么他一点都不知情。这栋房子在他小的时候,便是十分完整的模样,是谁掩盖了这件事,又是出于什么目的?

“我们被困于阴阳交界,只有找到这里唯一存在于现实的东西,才能回到原本的世界。”俏如来并不急着逃走,而是盯着楼下熊熊燃烧的火焰若有所思。“在这里我们本应没有任何知觉,现在却感觉到了这场火。”

“现在只有这一条路,我不知道结果是什么,最坏便是一起被烧死。”

苍越孤鸣听完他的话,心里迅速的反应过来,他刚才所经历的一切,反应到身体上都并没有知觉,而火焰却让他感觉到了痛苦。

“你相信我吗?”俏如来对苍越孤鸣伸出手,似是邀请。

当手指被反握住,俏如来微微笑起来,他一步一步地向下走,一边慢慢地说话。

“如果赌赢了,这次回去,我有件事要对你说。”

“如果输了呢?”

“输?”俏如来回过身,火焰已经舔上了他的衣角裙摆,他的容颜依旧是陌生的,那双眼睛却始终闪动着星火般的光。“那还有什么好说呢,同生,共死吧。”

他落入了一个怀抱。

这一次俏如来没有推拒,而是微微侧过头,靠在了苍越孤鸣的肩膀上。

“可是我怕没有机会对你说了,我喜欢你,你愿意给我一个答案吗?”苍越孤鸣的告白来得突然,似乎来的太快,只是没有比心之所向更恰到好处的时机了。

一切都顺利成章,不分早晚。

剧痛在一瞬间消失,身体带着一种沉滞的僵硬,而周围的浓烟令他打了个激灵。

不会还没回来吧?

他低头一看,确实是自己的身体,心已经放下了一半,转头一看翻到的烛台点燃了地毯,烧得浓烟滚滚,他一边喊着苍越孤鸣,一边扑打着火焰,火势越来越大,苍越孤鸣的加入也没能挽回颓势,两个人一边向外跑一边报了消防,回头看时火光中似乎有一个模糊的人影。

苍越孤鸣看得不大清晰,只觉得熟悉,俏如来却真真切切看到一个白衣裙的女人,容颜姣好,眉目含愁,望着苍越孤鸣发怔。

“快走!”

火渐渐地将人影吞噬了,苍越孤鸣向着火光的方向奔去,俏如来将他死死拉住。

“那是,那是我的母亲……”

 

 

 

 

什么都看不到了,苍越孤鸣失魂落魄地被拖着向外走。周围已经聚集了人,见他们狼狈逃出,颇有些意外。

他什么也不想解释,坐在庭院里,望着那栋被大火吞噬的小楼发怔。俏如来暂时顾不上他,浓烟阻碍了他的视线,却并不妨碍他看到一团黑气凝结成型,循着地面被刻下的印记朔流而上。

他仔细辨认了一下那道符印,隐隐觉得有些熟悉,便将它画在符纸上,传给了那号称无所不精的师兄。

天快亮了,屋子里的火早已被扑灭,苍越孤鸣一直不愿意走,盯着大厅发呆。

“我看到她了。”他捂着脸,眼泪从沾满灰尘的手指间流下来。“这么多年,她都在这里,我却没能陪着她。”

“你说你的母亲?”

俏如来也顺着那个方向看过去,那个人影还在,只是连他都看不大清,苍越孤鸣更是看不见了。

“她还在。”俏如来看了看青灰色的天空。“去道别吧,天快亮了。”

他握着苍越孤鸣的手,将他带到已经极为稀薄的人影面前,苍越孤鸣伸出手,什么都没能摸到,眼泪簌簌地落下来。

“请离开吧。”俏如来轻声说。“他很好。”

那道人影终于消失,化作一缕轻风,拂过苍越孤鸣的鬓角。

苍越孤鸣离开的时候,又到舅舅那里去了一趟,虽然昨夜的大火将房子又烧成了难以辨认的模样,而二楼却是幸免于难。苍越孤鸣用铲子将墙壁刮开,剥落的涂层下,依旧残留着焦黑的痕迹。

面对这样的询问,陈年旧事终究无法再隐瞒下去。

“那是你的大伯父,天阙孤鸣。”

“当年的继承人也是他,如果不是因为我的缘故,也不会变成后来的样子。”

“那一天我并没有被允许入场,而是在偏远的镇上,当我回来的时候,一切都已经结束了,所有人守口如瓶,在场的人也没有人生还。”

“如果不是因为我,天阙也不会和他父亲闹成那副样子。听说是大家喝醉了酒,只是天阙的酒量一向很好,或许是心里难过吧。”

苍越孤鸣没敢说那时其实他们都是被捆着的,酒水里多半是动了手脚,不然那么多人,怎么连声呼救也没有。

“舅舅还记得,大伯父娶得是哪一家的小姐吗?”

苍越孤鸣这一问,立即得了事情的关键,俏如来早早便说过,他这一身怨煞出自人为,多半是图财害命。而那被做成子母咒的女人身上,有着从他家中偷出的戒指,这一切证据,都指向行凶之人出自内部,只是苍越孤鸣不愿意轻易怀疑任何人。

尤其是,他不得不怀疑,这一切的背后,坐收渔利的是谁。

原来对自己关爱有加的亲人,曾经对同样有血缘关系的人,做出这般丧心病狂的事情。他不愿意承认,也不敢细想,他甚至拼命地想要找出证据来证明。

——这一切和他的父亲没有关系。

他与俏如来分头打探,他回了公司,从上到下筛查一遍,其实目标太过明显,只是他心软,不愿意相信曾经扶持自己上位的人就是幕后真凶。

他将结果报给俏如来,那边同样取得了进展。

“我查到了,那个忘金焉,就是当年被我师尊打伤的琅琀天。”俏如来捏着上官鸿信传回来的符纸,语气难掩雀跃。“当初他假死遁逃,多半是找了个靠山,只是没想到这老东西,竟然将主意打到你的身上来。”

苍越孤鸣的脸色有些难堪,他虽然对俏如来的家世背景都不了解,但是也记得他曾说过天道不可违,像忘金焉之流,必定为正派所不耻。如今自己的父亲与忘金焉勾结,不知道俏如来会如何看待他这个间接获利之人。

似是看出苍越孤鸣眉眼间的纠结,俏如来拍了拍他的肩膀,算是安慰。

“你不用难过,现在这一切,都是你应得的,我只管找忘金焉清算,更何况你也是受害者之一。”

他说的是忘金焉用咒术坑害他一家的事。

苍越孤鸣此时也回过味来了,如果是阴煞聚集,才导致生气消磨,那母亲的早逝,自己年幼的体弱多病,多半也是拜他所赐,一想到此处,怒意腾腾而起。

他一路杀到忘金焉的住处时,对方早已料到,却并不将他放在眼里,连同俏如来,在他眼中也不过黄口小儿,不值一提。

苍越孤鸣才不管对方是什么术法大师,仗着身强力壮,合身扑过去的时候忘金焉竟真的被他一拳打个正着,牙齿崩落,向后倒仰出去。

忘金焉刚刚举起手杖向苍越孤鸣击落,那边俏如来已经跟了过来,佛珠正缠在他的云杖上。

“天下间真是找不出比你更恶毒的人。”俏如来的神色间尽是鄙夷,冷声呵斥。“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能下这样的狠手,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!”

“哈,那又如何,她既然不肯听我的话,又不知怀上谁的孽种,偿还我的养育之恩,不是很值得吗?”

“住口!”

俏如来对他厌恶至极,苍越孤鸣也明白过来,那子母咒的女尸,就是忘金焉的亲生女儿。即使他饱受其害,此时对忘金焉也愤怒得无以复加。他不该妄想这样一个丧心病狂的人尚存良知,甚至方才自己还见他年老生出若他悔改此事作罢的想法。

自己在他眼中,大概天真得令人发笑吧。

忘金焉毕竟要多上几十年的修行,苍越孤鸣再勇猛,也无法与他相斗,而俏如来的那点功力,在他眼中还是太浅了。

他一边如同戏耍猎物般将苍越孤鸣一次一次地击退,那些肉眼无可辨识的力量,将他重重地击飞出去,如同一层牢不可破的屏障。

“撑得住吗?”

俏如来一边问,一边向后退去,直退到了苍越孤鸣的身后。

苍越孤鸣想也不想,便挡在俏如来面前,即使他的拳脚甚至碰不到忘金焉的衣角。

“上天赐我威震万灵,地降震雷入吾腹盛……”

俏如来双手结印,闭目诵念,他的声音不大,却透着一种清正平和的威严,与他平日大相庭径。忘金焉却大声嘲笑,仿佛俏如来做了什么荒诞的事。

“以你的修为强用五雷咒,我今日就要看看,是谁来给你们收尸。”

俏如来充耳不闻,他的眼中蕴着一道浅浅的金光,手指间缠绕的佛珠熠熠生辉。在他话音刚落的同时,一道雷击自天际滚滚而来,俏如来手中的符纸尽数燃烧。

“不自量力!”

雷咒是诸法中攻击最强的法门,需结咒后以呼吸吐纳之法炼化召引的雷火之息,初学者必须要在师长的护持下进行。俏如来没有时间调息,将余力生生受了,只等天雷击落,送忘金焉往生。

忘金焉双手持杖,挡下迎面雷击,那道雷光并不如何盛大,却精纯炽盛,余力绵绵,忘金焉也一时不得分神,眼见着俏如来双手再结印,不由得大喝一声,双目盯着苍越孤鸣露出凶光来。

察觉忘金焉动作,俏如来心神一动,方才强提的一口气便散了半分,手上也有些颤起来。那雷光将散未散,忘金焉却尚有余力,眼见着便要对苍越孤鸣下杀手,俏如来毫不犹豫,脚踏罡步手印再起,一张口便是一蓬心血将手中符纸点燃。

那是俏如来的保命符,一瞬间便凝成一道金光没入体内,为他暂抚五脏六腑火焚雷击的痛楚。而就在俏如来挡在苍越孤鸣身前以佛珠格下当头击落的云杖之时,忘金焉的胸前刺出一道雪亮的剑光。俏如来本以为是那老头的阴招,毫不犹豫一脚踢出借着余力向后急退几步踉跄跌坐。

忘金焉的身后却走出一个年轻人来。

“是……你……”

“——荻花题叶!”

来人是忘金焉的熟人,也是他的弟子。

“师尊,弟子僭越了。”

“你这个……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!”

忘金焉胸口中剑奄奄一息,骂起人来却仍旧中气十足。骂他欺师灭祖,骂他养不熟的白眼狼空耗自己这些年的心血。

“这些年来弟子事事以师尊为先,即使所行为人所不耻,却始终不后悔。”

“你这背后捅刀的混账事,难道是我教你的吗!我怎会有你这样狼心狗肺的徒弟!”

“师尊做什么,弟子都不会有怨言,只有一件事……”他的脸上浮起一种扭曲的笑容,仿似痛苦又好像解脱。“您不该对盈曦下手。”

“哈哈哈哈哈哈——”忘金焉忽然暴起,苍越孤鸣本能地将俏如来往身下一护,而云杖并没有对着他落下来,而是砸向了荻花题叶。

“我养你不如养条狗!”忘金焉一下一下地砸下去,那年轻人头破血流,却并没有还手。而忘金焉砸了几下,体力终于耗尽,哆嗦着再也握不住云杖,跌倒在地时,他的弟子惯性地伸出手想要去扶,又缩了回来。

“师尊教训的是。”

“我早该想到……早该想到……那孽种是你的……”

忘金焉目疵欲裂,仍有不甘,然而他纵有通天之力,命门遭人刺穿,也无计可施。鲜血溅得到处都是,他的生机耗尽,那张本来精神矍铄的脸,迅速地干瘪苍老,眼睛渐渐黯淡,最终变成浑浊的灰色。

 

俏如来睁眼是在医院,隐隐约约觉得身边坐了个人,他张了张口,哼出一声苍越,便听到一声熟悉地嗤笑。

“小天师总算醒了?”

俏如来立马精神了,上下嘴皮一碰就要怼回去,一张嘴嗓子又干又疼忍不住咳了起来,上官鸿信四平八稳地坐着,袖手旁观。

“你怎么在这,苍越孤鸣呢?”

“我怎么在这?”上官鸿信一指头按上他的额头。“你保命符都用了我能不在这?就为了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小子,差点搭上命!”

“我心里有数。”

俏如来拍开他的手,眼神一直往门外瞄,上官鸿信见了,便觉得气不打一处来。俏如来已经清醒,后续便没有什么大碍,他只是没想到,一向疏冷内敛的俏如来,竟然会做出这么不顾后果的事,与他平时的冷静差得未免太远了些。

“你心里有数最好,我回去了,下次没人救得了你。”

“不会有下次。”门口出现苍越孤鸣的身影,俏如来眉目都舒展开,连带着对上官鸿信的说教都不上心。“你回去吧我这不用你守了。”

上官鸿信一回头,愈发愤愤。

“真是泼出去的水!”

俏如来对上官鸿信的背影翻了个白眼,转头便看到苍越孤鸣端着半杯水递到唇边,便就这他的手喝了,才算彻底恢复精神。

“那天我昏迷之后,发生什么事了。”

“忘金焉死了之后,你师兄便到了,忘金焉那个徒弟好像认识他。”

“嗯……荻花题叶杀了忘金焉,正统修行算是废了,以后不要走上歪路才好。”俏如来忧心忡忡,弑师这样的恶行,不亚于杀父害母,是头一等的逆伦之罪,不论是走到哪里,都要为同道唾弃的。“后来呢,他和上官说什么?”

苍越孤鸣摇了摇头。

“他只问了我那女尸的骨灰在哪里,什么也没有带走,让我们自行处置。”

“哎呀!”俏如来一拍大腿,这才明白过来。“天师云杖!我就说他怎么这么好心当师兄,白捡这么大个便宜,失策失策。”

苍越孤鸣便看着他一会皱眉一会展颜,一时叹气一时笑语,仿佛这些日子来,第一次看到这般鲜活的俏如来。

“俏如来。”

“嗯?”对于苍越孤鸣的突然正色,俏如来心中忽地一跳,直觉他要说出什么令他难以蒙混的问题,却仍是压着心头一点悸动,静静地等待他的下文。

“那晚我们拜堂成亲——”

“等一下!”俏如来险些一口气倒过去,他虽然知道苍越孤鸣说的是什么事,只是这样的表述依旧让他难以接受。

“我是说我们被困的那晚,我曾经问过你一件事。”苍越孤鸣的手缓缓掀落俏如来的兜帽,同他那双剔透的眼睛对视。“我现在想要答案了。”

俏如来只是看着他,不发一言,苍越孤鸣看着他愈发冷淡的神色,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。

“是我冒犯了……你别生气。”

他惶急地解释着,生怕俏如来一时翻脸。

“看着我。”

他顺着俏如来的意思看过去,忐忑不安,如同等待判决。俏如来的神情有些严肃,并不见不快,反倒透出几分认真。

“我天生便能沟通阴阳,自小招阴煞无数,身边之人个个为我所累,轻则自身有损,重则丧命。”

他说这些的时候,眼帘微微垂着,语气却淡淡的,显出些刻意的冷漠。

“没有任何人例外,你一无修行,二无天命,若是我哪一日失去自保之力,你的下场便是魂飞魄散。”

俏如来微微倾身,鼻尖几乎贴到了苍越孤鸣的鼻梁上。

“我只会带来厄运,会害死所有的人,包括你。现在,你还要答案吗?”

苍越孤鸣沉默半晌,然后将俏如来拥进自己的胸膛。

 “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,便觉得你的眼睛很美。”他一边轻柔地亲吻那双眼睛,一边低声说话。“我们虽然认识得不够久,却一起经历过那么多事情,结过发,拜过堂。能遇见你就是我最大的幸运,什么危险我都无所畏惧。”

“我愿意与你同生共死。”

他贴在俏如来的耳边,极尽温柔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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