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玉案（十五）
慕容紫英御剑的速度很快，疾若流星，在天边远远化作一道剑光。情况危急，他没有时间再去慢慢解释，或者说，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，这本就无需解释。
这一百年里，他做什么，去哪里，没有人会劝阻，他也早就习惯了孑然一身。不论是寻物，还是铸剑，无人与他分担，更无人与他分享。剑冢中日复一日，长久的闭关会让他忘记岁月流逝，琼华纵有无数门规束缚，却不及他自己画地为牢。
他终于踏遍万里河山，再无年少时夙愿得偿的心情，只有物是人非故人寥落的叹息。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，他习惯了世事轮转，聚散如云，再不肯去与人结交，亲手将自己无数尘缘的可能斩断了。
蜀山已至，锁妖塔重现妖气冲天之景，慕容紫英知道自己来晚一步。而令他意外的是，破坏封印的并不是妖物，而是一股庞大的魔气。但凡魔族行走人间，尤其是仙门附近，无不屏息敛气，以免冲突，更何况是蜀山这样的名门。来人实在过于张扬，丝毫不在乎此举可能会带来的人魔冲突，更不在意蜀山被削了面子的报复。
是个实力雄厚又生性狂傲的魔族，怕是不能善了。
“慕容道友退后！”
眼见慕容紫英御剑往锁妖塔去，蜀山掌门扬声喊道，他似乎受了伤，被亲传弟子扶着，上前两步握住慕容紫英的衣袖。
“慕容道友辛苦，锁妖塔本就是我蜀山之事，慕容道友还是离去吧。”
慕容紫英自然不会答应，一手握剑，一拂袖却未能挣脱。
“来人是重楼，我等并非此人之敌，还是暂避锋芒。”
并非清微贪生怕死，而是重楼的实力实在非他们所能抗衡，不过交手片刻，便已身负重伤，如此还是魔尊并未下杀手的缘故。他是一派掌门，为蜀山而死亦无怨言，但慕容紫英并非蜀山之人，尚有赠剑之情，却不能无辜受累。
“他今日只要魔剑，不妨等来日再追回。”
慕容紫英坚定地摇了摇头，不说魔剑出世生灵涂炭，单是为了龙葵，他都不能让魔剑流落在外。
“多谢道友好意，但此剑绝不能落入魔族之手，慕容紫英也不会不战而退。”
言罢，他已抬手起剑，身形转眼腾挪而上，稳稳立在锁妖塔顶半空之中。屋顶为蛮力所破，露出好大一个洞口，封印崩毁，原本悬在塔顶的魔剑也落在对方手中。
“阁下不告而取，是否不合规矩？”
那人转身，是一名极英武的威严男子，面容也称得上俊美，额生双角，身披玄甲，手臂上双刀闪动冷冷锋芒，闻言将魔剑随手往地上一掷，没地余尺。他抱肩而立，轻蔑地抬了抬下颌，语气也略带不耐。
“不告而取？那好，如今本座再说一遍，魔剑我要带走，谁有异议？”
慕容紫英不由皱眉，依旧挡在他身前。
“阁下既为魔尊，又何须凡人之物，我观阁下也并非用剑之人。”
“一介凡人，本座行事，何须你来置喙！”
一瞬间强烈的压迫感让慕容紫英本就不大顺畅的呼吸愈发艰涩，他身形不动，拦在重楼面前，闻言不卑不亢地回道：“在下并无此意，但魔剑阁下不能带走。”
重楼这才肯正眼打量面前迎风而立的修者，实在过于年轻，剑意却不可忽视，不由得略起兴味，唇角微微一勾。
“你若打赢本座，莫说魔剑，你要何物本座都可双手奉上。”
魔族一贯如此，崇尚实力，强者为尊，只有打赢了才有讲道理的余地，技不如人只能怪自己，魔尊不会为强取豪夺之事做主。
慕容紫英毫不迟疑，应道：“好。”
“好气魄！”重楼大笑，他自然知道这绝无可能，却不妨碍他欣赏慕容紫英的无畏。“本座欣赏你，日后或可一战，今日许你三招，你若能伤到本座，便算你赢！”
慕容紫英点一点头，合掌行礼，神色一片平和，再向后退上半步，凝神提气，衣摆无风自动上下翻飞。只闻声声剑鸣，慕容紫英周身逐渐浮起层层剑意，将他包裹在内，一手握剑，一手起式。
“五灵归宗，起！”
剑气乍然旋转而起，随着他剑势挥动绵绵不绝，凝成一道屏障，骤然冲散四周浓重妖氛，天色为之一亮。
“千方残光，起！”
两相交击，一连串兵刃交戈的声响连成一声长鸣，正是万千剑影倾瀑而下，与重楼臂上弯刀相撞。慕容紫英一出手便是竭尽全力，他的机会不多，没有时间去慢慢试探，更不敢有半点侥幸。而这威力无匹的一击，被重楼轻描淡写地挡下。
“再来！”
“上清破云，起！”
万千剑气盘旋而上，于半空汇聚成巨大剑影，劲风激荡，下方众人配剑皆受剑意所激，齐齐鸣动，而就在尖锐的剑啸声中，巨剑当空斩下，气势万钧。
“好！”
重楼向后一退，避过剑锋正面，而剑光撞在他撑开的结界之上，发出沛然轰鸣之声，迸散的剑光更是如飞星四溅，烟花坠幕。如此一击，重楼依旧毫发无损，慕容紫英紧咬下唇，周身剑气再提，重新凝聚。
“最后一招。”
重楼颇有激赏之意，虽然修为差些，但慕容紫英的剑意让他久违地感受到了战意。慕容紫英耳中嗡鸣，难以支撑，掌心在剑锋上一抹，激起剑阵重聚，千万剑光再次由四面八方组成一张巨网，连绵不绝向重楼扑去。
不等重楼反击，慕容紫英已经一个踉跄，险些自半空坠落，口中鲜血不断溢出，而剑阵依旧未散。所有人都为他捏了把汗，慕容紫英已是强弩之末，三招已过，重楼看起来毫发无损，而慕容紫英并无后退之意。
没有人看清重楼是如何到了慕容紫英背后，就连他自己也只来得及回身格挡，同时被这悍然一击撞的倒飞出去。而就在同时，另一道人影同样无人看清，就好像突然出现在半空中，稳稳接住了慕容紫英的身体。
玄霄一手扶着慕容紫英，另一手握住他掌心长剑，气贯剑锋，同出一脉的剑势不散反增，如同流星火雨一般向重楼涌去，阻隔了他追击的身形。玄霄让慕容紫英靠在自己肩上，见他只是真气耗尽并无外伤，才挑眉向重楼看去。
重楼同样打量着这个闯入战局的陌生人，白衣广袖，是人间修士惯常的装束，眉间一点朱砂纹色如火焰，周身真气也浮动着一缕焰芒。
“是你。”
玄霄不解，沉默地看着重楼，他并没有见过此人，当初甫一恢复，他便撕开空间往东海去，所以不曾在魔界停留，更不曾与任何人魔打过交道。
“你是魔。”
“是又如何？”
方才短暂交手，重楼眼中又见兴奋之意，见他与慕容紫英姿态亲密，也不上前打断，反而又问：“你既是魔，便不该与凡人为伍。”
“与你何干？”
玄霄有些不耐，冷声应了，他不在乎此人是魔界尊主，慕容紫英真气枯竭，须得尽快替他疗伤，以免望舒再次发作，伤及经脉。
重楼如今心情正好，他身为魔尊，对混沌海的状况自然一清二楚，那是魔族复生本源，历代魔尊都由此所出，天生对此处有所感应。
更何况，他要找的人，也不止飞蓬一个。
“当日你归于魔界，本座却来迟一步，让你到了人间，此番倒是省去我找人的工夫，你放开与本座一战，同样三招为限，魔剑还你！”
玄霄本就不愿慕容紫英管这些闲事，闻言反而一笑，道：“魔剑与我有何干系，你且拿去，我并不愿与你纠缠。”
重楼战的兴起，怎肯善罢甘休，被玄霄拒绝便有些恼怒，冷笑道：“魔剑做注，不过是给你面子，你要与不要，此战不可避免，当本座好说话吗？”
玄霄本欲拂袖而去，要胜困难，但甩脱与他并非难事，魔族天生便能撕裂空间，天下之大，就算是魔尊也无处寻他。
“师叔……”
慕容紫英抓着他的袖摆，眼中露出一丝哀求之意，他并不想让玄霄冒险对上此人，但仅凭自己无能为力，一旦魔剑流落在外，他实在不愿人间遭难。玄霄眉心轻蹙，眼见着慕容紫英嘴角又涌出血来，轻叹一声将他送至地面，警告地瞪了他一眼，这才重新回到半空。
“请赐教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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