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玉案（十二）
青鸾峰上一向安静，即使有细微的风声和虫鸣，但心中的平静宁和远超独自静坐之时，所以慕容紫英其实是很喜欢来青鸾峰小住的。
起先他还顾忌云天河行动不便，后来发觉他自小生长与此，一草一木都熟悉万分，早已不在乎是否看得见。树屋一直为他保留着，云天河偶尔还会清扫一番，他不知道慕容紫英什么时候会来，但是他喜欢慕容紫英留下来。
他知道，四人一同许下的诺言再无实现之日，他也很懂事的没有再提过什么要菱纱梦璃回来的话。他看不见，但是能感觉到慕容紫英很难过，他不想让紫英难过。
“是大哥和紫英！”
云天河从屋里冲出来，虫鸣鸟飞，先前的静谧被打破，峰顶都是他欢快的声音。
柳梦璃握着梳子追出门，云天河顶着一头束了一半的乱发，横冲直撞地扑来，慕容紫英被他撞的向后仰去，伸开双臂顺势挣开。
“怎么连衣服也不穿好，急什么。”
他照顾云天河已然成了习惯，无比自然地替他合拢衣襟，拉平下摆，又让他回去扎好头发，自从退隐后，他们的日子一向过的琐碎平静。
玄霄和柳梦璃的出现打破了这种平静，好在两人此时并没有兵刃相见的意思，云天河与慕容紫英也难得默契地一人顾着一边，不让两人有独处之机。
柳梦璃一边替他束发，轻声数落他，这般见客，也不怕人笑话。云天河不以为意地摇头道：“大哥和紫英不是别人。”
柳梦璃一顿，轻叹口气，慕容紫英自然不是外人，但玄霄，她现下实在无法与他论交，族人被戮，她不能报仇已经觉得愧疚遗憾，只怕此生都不能放下。但云天河心思纯净，只觉得玄霄既然受了罚，前尘往事一笔勾销，依旧是他的好大哥。她不愿云天河为难，此刻只是远远对紫英屈身，并不上前。
“师叔来此是为何事？”
慕容紫英有些疑惑，先前在剑冢，他惹了玄霄不快，本以为玄霄一怒之下拂袖而去，未料玄霄停了脚步要他跟上。
不曾想却来了青鸾峰。
玄霄不答，云天河正巧将人拉到一旁，兴奋地把树屋指给他看。玄霄对他很是宽容，这般聒噪也不见什么不耐之色。
柳梦璃看看两人，又向慕容紫英走来，眉心紧蹙，是深深的担忧。
“这些日子，你都与他在一处？”
慕容紫英也不知算不算，毕竟玄霄整日不见人影，自己清醒时与他相处甚少，但羲和总是在他身边，遂点了点头。
柳梦璃一叹，似是劝告：“玄霄已经成魔，你不会不知，总在一处，与你有损。”
慕容紫英心中愈发歉疚，梦璃不来质问他为何与好友仇人厮混一处，反而为他安危忧心，但若是质疑，也就不是温柔平和的柳梦璃了。
慕容紫英不答，柳梦璃也不再多言，虽然是好友，但她并不想干涉慕容紫英的决定。此刻见他脸色苍白，似是大病初愈，忧虑之下伸手一探，发现慕容紫英体内真气也所剩无几。
“这是怎么回事，紫英，你可是遇上麻烦了？上回天河传讯你便不曾回应，不知是否出了意外？”
她问的迟疑，以慕容紫英的修为，凡间修行者不该有人能够将他重伤。
“没有大碍，不过是前些日子铸剑一时难以分神，真气消耗过度才未能及时回应，之后遇见玄霄师叔，这才不曾赶来。”
以他的性子，如果不是无法起身，即使从玄霄口中得知并无要事，也会亲自前来。但慕容紫英不说，柳梦璃也不再追问，想来原因他并不愿意提及。
只是眉心忧虑更重。
“紫英，天河的眼睛，玄霄可曾说过如何医治？”
慕容紫英本以为妖界另外有治病的法子，既然柳梦璃这样问，想来已经束手无策。
“当初是玄霄告知天河如何毁去琼华，我想他或许在知道些什么，这几日他来过几次，天河偷偷跑去见他，我当做不知，便不好直接去问。”
“我问过师叔，他并未透露，却也没有回绝，想来已有眉目。”
柳梦璃点点头，眼见云天河一时半刻不肯回转，便示意慕容紫英先进屋等候，他此刻身体不适，山顶风凉，实在不该多待。
“天河至今不曾放弃五谷，紫英这些年口味不知变了不曾，不如也尝一尝，我盛一碗甜羹可好？”
他本以为自己偏好甜食并不会被察觉，不想柳梦璃心细，早早看了出来。
“百枣莲子羹……”
捧着热气腾腾的甜汤，慕容紫英有些怀念，他很久很久不曾沾染这些凡物，正如他所言，五谷都是浊气，不利修行，但他如今已经不会再拒绝这样的好意。或者说，他终于也体会到了修行的清苦和寂寞，反而对这俗世的温暖难以抗拒。
他自幼上山清修，除去吃药，便是清粥淡饭，偶尔能从夙梓师叔手里讨一些甜食，后来夙梓下山，也不再有人待他如此亲昵。慕容紫英辈分高，上一辈的死伤零落，他连自己的师尊都不曾见过，只知道是死在妖族手中，一直由师公教导。与他平辈不是大上许多，就是嫉妒他资质难得，并无亲近之人。至于年龄相仿的下辈弟子，又都恪守规矩，不敢以下犯上同他相交。是以慕容紫英在琼华这十几年，直到遇到云天河这样不按常理出牌的人之前，一直过得十分孤寂。
后来，四个人一同仗剑天涯，无忧无虑，那是他一生最快活的时光。他不知道江湖那么大，或者说他不知道世间还有许多比修仙更重要的事，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去求仙缘。他以为在以后长长久久的岁月里，还有足够的时间去体会，却不知道烟花从来易散。
到底是，一场空虚大梦。
柳梦璃见他露出思念伤怀之意，眼中含泪，唇边却依旧带着温柔笑容。
“那是梦璃心里最美好的回忆，永生铭记。”
窗外的光斜斜地落进来，柔和地包裹在她周身，慕容紫英只觉此刻的柳梦璃极美，几乎让他有种会随时消散的错觉。他心中立刻不安起来，问道：“梦璃，你还会离开吗？”
柳梦璃摇头微笑：“我会一直陪着天河，陪着你们。”
慕容紫英这才放下心，低头喝汤掩饰方才失态，他本不该如此执着聚散，这几日却被玄霄搅的心绪不宁，总会生出自己会再次被抛下的慌乱。
白日的热闹散去，夜色逐渐蔓延，夜空下草木愈发浓郁苍翠，整座青鸾峰都笼罩在一层雾气之中。天空星光闪烁，银河横亘天迹，几欲倒倾。
难得叙旧，慕容紫英再靠近时，被玄霄察觉眼角湿红，不着痕迹地看了柳梦璃一眼，又见慕容紫英眉眼间似有不舍之意。
“难不成你对一个妖物动了凡心？”玄霄见柳梦璃与云天河姿态亲密，轻笑一声：“怕是只能失望了。”
“绝无此事！”慕容紫英急急否认，他不过是伤怀故人，却被玄霄误解，让梦璃与天河听见，还不知有多尴尬。
“哦。”玄霄不以为意，顺着他视线看过去，是韩菱纱的墓碑，以及望舒。
两代宿主皆横死，若非他心志坚韧又天资绝世，只怕也成了双剑的牺牲品。
“只是思及往事，一时失态，师叔见笑。”
慕容紫英不愿玄霄同样触景伤情，本就不擅言辞，想要劝慰又想起玄霄对自己并无好感，怕多言反惹他不快。
玄霄只道慕容紫英对自己尚有畏惧之意，有心缓和，所以在云天河将两人一并送入树屋休息时并未拒绝。慕容紫英心中略有为难，他只在昏迷时与玄霄共处一室甚至同榻，此刻却是神思清醒。但玄霄不曾反驳，那么自己也不该反对。
树屋中只有一张小床，他修为有所成后，睡眠也不再是必须，打坐即可恢复，这些年也不曾想过换一张床。
至于能否挤下两个成年男子，答案显然是否定的。如果非要睡，须得两人头挨着头，脚贴着脚，一人睡在另一个人怀里，胸背相贴，才能不掉下去。
只是略微思及这般亲密姿态，慕容紫英看一眼玄霄，脸上立时红了起来。
玄霄回头看他一眼，有些不解，挑眉算是询问。
“紫英打坐即可这就不打扰师叔休息！”
慕容紫英落荒而逃。
又是无趣的过渡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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